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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業技術研究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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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業技術與資訊月刊

376期2023年08月號

出版日期:2023/08/15

正方形 Icon 觀念探索 Trend

摸得到的圖像

撰文/傅莉特(Chancey Fleet) 翻譯/連育德

本刊取得美國麻省理工學院Technology Review期刊圖文授權。
本刊取得美國麻省理工學院Technology Review期刊圖文授權。

任職於紐約公共圖書館的視障教育者傅莉特,致力於推廣觸覺化圖像。

2020年正值疫情封城期間,我和先生在紐約布魯克林區買了房子,決定重新裝潢。兩人腦力激盪,討論起開放式廚房與浴室裝備等大大小小的細節,只是沒過多久,我們就發現溝通地不夠精準,不但拖累進度,兩人也煩心。我先生於是教我幾個重要的建築符號(例如門從哪個方向開),也開始把平面圖印出來。很快地,我能夠畫出自己的概念、把他的構想再延伸,最後成功設計出符合兩人共同願景的新家。

相信我的經驗跟每個人大同小異,只是有個關鍵的差異:我是視障者,立志要讓紐約的盲友能夠創造與探索圖像。為了繪製新家的平面圖和後續的設計圖,我使用高科技的圖像壓印機與簡單的觸感「黑板」,這些設備隸屬於紐約公共圖書館(New York Public Library)海斯凱爾點字與有聲書分館(Heiskell Braille and Talking Book Library)的面向實驗室(Dimensions Lab )。無論是盲友或明眼人,都能在這裡學習製作觸覺化圖像與3D模型,讓全盲者或弱視者能夠透過觸覺感受。在圖書館擔任輔助科技協調員的我,負責協助訪客使用低門檻的科技設備達成目標,比方說求職、以電腦視覺(Computer Vision)閱讀印刷郵件、使用尋路應用程式自主旅行等等。

對多數像我這樣的無障礙技術人員而言,處理圖像並非工作內容,但我覺得應該如此。我夢想有那麼一天,盲友不管是查看街道地圖、研究刺青設計,還是安排座位表,都能跟明眼人一樣方便與稀鬆平常。

圖像與圖片要用眼睛看,是普羅大眾的認知,隱含在我們所使用的日常詞彙,因此才會有視覺藝術、視覺輔助工具、數據視覺化等說法,把圖像跟視覺感知混為一談。我們的文化以明眼人為主,聚焦與傳播代表某種空間關係的物體,需要透過視覺來理解。

提及盲友如何獲取內容,大家可能會想到幾項發展:點字的發明與進展;文字轉語音技術逐漸普及;線上內容可以轉為點字;網站與應用程式必須符合螢幕閱讀軟體的原則,達到無障礙閱讀。儘管這些都是重要的無障礙技術,有助於提升全盲與弱視族群的資訊素養,但主要還是處理一種類型的資訊,也就是文字。

置身這個年代,演說、業務簡報、新聞、娛樂等各種資訊,幾乎都以豐富的視覺效果呈現,而且往往重視互動性,我們身為盲人,往往只能退而求文字體驗。儘管內容創作者可以透過替代文本(口頭描述線上圖像)說明重要的視覺效果,但俗話說「一張圖片勝過千言萬語」,如果只能聽到文字描述,圖像再豐富恐怕也是徒然。股票走勢圖、電路圖、地圖以圖像的形式來感受最好。這些圖像若以文字描述,又納入原始圖像的所有資訊,恐怕流於囉唆冗長,常常無法像圖像一樣精準傳遞觀點。

圖像能夠精準而簡潔地傳達空間資訊,未必需要靠視覺。盲友在閱讀、學習與創作的過程中,如果能有觸覺化圖像(以觸覺呈現圖像),能夠打開一個以空間感溝通的世界。

觸覺化圖像

身為視障科技教育者,我的職責與熱誠在於向全盲與弱視的圖書館訪客介紹相關工具,希望讓他們的日常生活更獨立、更輕鬆。我們的工作與志工團隊有盲人也有明眼人,舉辦工作坊與個別導覽,旨在讓大家都有信心印製現成圖像或自行創作。

還記得2016年有位初到紐約市的盲友,來電提出一個簡單要求:他想要有一張5個紐約行政區的地圖,細節要有行政區的輪廓、相關位置與大小。我推薦他聯絡幾家製作地圖的點字教科書出版商,但這件事也讓我思考起來:盲友想要的觸覺化圖像如果不存在,該怎麼辦?小時候的教科書有很多觸覺化圖像,現在為什麼愈來愈少?為了讓全盲者或弱視者不必只能好奇圖像的內容,而直接有觸覺化圖像可以感受,我們必須採取哪些措施?

觸覺化圖像設計是一種轉換形體的藝術:圖像看起來賞心悅目,但觸摸起來可能雜亂無章。觸覺化圖像的可讀性與影響力,取決於創作者是否熟悉如何以觸感傳遞資訊。由於觸覺的辨識率遠低於視覺,觸覺化圖像必須放大到一定程度,讓主要元素能夠辨識。此外,觸覺設計無法表達顏色,因此需要採用其他方法來區分。比方說,觸覺化圓餅圖可以使用4種不同質地 (平滑面、點狀、正方形、條紋),藉此區分4個區塊。疫情期間常見的「壓低疫情曲線」,以不同顏色表達防疫與否會有截然不同的公衛下場,若能以點狀、虛線、實線轉成觸覺化圖像,同樣能有效傳遞防疫訴求。

製作高品質觸覺化圖像的技術通常只有機構組織才有,例如教科書出版商、大學身障服務辦公室、校園行政區等等,因此觸覺化圖像通常以這些機構組織的需求為優先,而且設計、製作與散佈過程也由明眼人主導。我後來發現,一間免費與開放的觸覺化圖像實驗室必須符合3個條件,才能改變上述現況:觸覺化圖像設備的取得容易;能夠以非視覺的方式使用軟硬體;讓盲友與明眼人夥伴能夠培養使用觸覺化圖像的技能與信心,不被先前的經驗所影響。有鑑於此,加上紐約公共圖書館的創新計畫(Innovation Project)提供的員工補助金,我成立了面向實驗室。

訪客來到實驗室,我們總是會先聊起手頭的計畫,也讓訪客有機會翻閱以各種製程創作的樣本。一種是圖像壓印,在紙張或厚卡紙打出8種不同凸度的點,速度快但聲音大,每吋最高100個點。另一種是膨脹成型技術(Swell Form),將擁有專利的微膠囊紙張送進加熱列印機,紙張內含的酒精會與墨水的碳產生化學作用,導致圖像的線條隆起。最後是熱成型(Thermform),也是我最喜歡的復古技術。熱成型機在1960年代研發問世,當時點字轉譯人員還沒有軟體可以協助書籍轉譯與修訂,更何況圖像了。熱成型機運作時跟披薩烤箱一樣高溫,使用真空密封的方式,將圖像素材放置下方,照圖像壓製出一片薄薄的塑膠,素材可以是點字、壓印在金屬板的插圖、或以電線、砂紙與保麗龍製成的浮雕圖像。

除了專門製作觸覺化圖像的設備之外,我們的實驗室亦有主流硬體能夠製作其他觸覺化媒介。觸覺化圖像的製作方法大多提供「2.5D」作品,通常將線條與形狀拉高不到1公釐,反觀3D列印可以產生完整模型。但這樣未必符合每個觸覺化需求,因為3D列印相對耗時,製程必須從加熱噴嘴擠出塑膠線材,再一層一層疊加,形成想要的形狀。其他方法重現圖畫、圖表與圖像的效果也一樣好。不過,如果原始物體是立體,卻因為太小(如分子)、太大(如大象)或太精細而無法碰觸,3D模型的效果可能還是最好。

正巧,紐約公共圖書館的「手稿、檔案與珍本處」就珍藏各式各樣的細緻物品,包括一連串可追溯至西元前2500年的楔形文字泥板。實驗室成立不久後,我們為了測試概念是否可行,便與紐約公共圖書館的數位團隊合作,採用考古學家的攝影測量法,將部分泥板從照片製作成3D模型。我以前在教科書讀過楔形文字的相關資訊,想像這就是厚重的泥土板,形如紙張但重如磚塊,要用雙手小心拿著。有了3D模型,我更瞭解楔形文字的觸感,效果非任何教科書能及。3D模型如今在不同分館與學校輪流展示,當作互動式教具。楔形文字泥板由圓柱體與長方體組成,體積接近手掌大小,刻有密集文字,而且刻痕深入,讓我不禁在想,當時的抄寫官或某人可能以觸覺來閱讀,原因難道是失明或是沒有蠟燭?

盲人可以學習判斷3D列印的進度,因為線材放錯位置、發生擦撞或機器拖曳,都聽得出列印有問題;也可以在線材進入列印機的喉管時輕輕碰觸,以檢查是否正在進料。想像明眼人閉起眼睛列印,機器有發熱零件,所以要小心翼翼使用觸感來操作,也可能需要使用鋼絲鉗與鑷子來疏通和重新放進線材,想到這些就可能膽戰心驚,但其實學會之後,這些程序不必看也辦得到。

軟體就不同了,目前市面上還沒有相當於觸覺化螢幕的產品。儘管數位點字顯示器使用點針一次打出一行點字,但辨識度或空間不足,難以顯示圖像。觸覺化圖像要印出來才能摸讀,但想像你在電腦碰到每張圖像就傳到列印機,通常要等個一、兩分鐘才能閱讀,這樣要等多久。現階段而言,盲友無法享受把圖片放大到細節的便利與樂趣。如果你曾經使用數位地圖來探索街道,隨時又能放心回到那個代表現在位置的紅色圖釘,你就能體會盲友的不便之處,以及即時性的重要性。

如果每個觸覺化圖像都必須印出來,摸讀過程可能會一直被打斷,這是因為,未經調整的視覺圖像很少能轉化成易讀的觸覺化圖像。某個圖像看起來可能值得列印,但結果需要裁切空白處才能放大,或是淺灰色背景被轉成一大片讓人分心的點狀。如果把每個我們當下感興趣的圖片都印出來,時間加起來也不少。哈明心(Minh Tam Ha)是我在觸覺化圖像教育與普及運動的視障同事,在疫情封城期間發現,她的親友在著色的過程中找到平靜,所以她決定從網路篩選出適合盲友的著色頁面,壓印出來,寄給有需求的人。她說,每張圖片都不好找,「為了找出清晰明確、壓印效果又好的圖片,我都要親手在紙上測試,無法使用視覺輔助來加快製程。圖片可能只是簡單的盆栽,有一朵花和葉子,可是如果線條太粗或太靠近,無法明確界定形狀,可能就無法靠觸感辨認。」

所幸,有幾家機構正往這方向努力,希望將數位觸覺化圖像呈現在學生與成人的指尖。帝王蝶(The Monarch)是一款桌上型裝置,包含一個10行、32點字方(Cell)的可更新點字顯示器,預計在今年秋季進入測試階段,由學校等社群試用。這項計畫的合作單位包括:屬於非營利組織的美國盲人印刷所(American Printing House for the Blind),營運旨在提升教育界的非視覺、點字與觸感素養;輔助科技公司Humanware,其在數位點字顯示器的成績優異;民權與推廣機構美國盲人聯盟(National Federation of the Blind),善用成員的專業,改善美國盲友的平等與共融。我在年初有機會測試帝王蝶,把美國的輪廓放大到個別地區、慢慢游移到某個會議中心的詳細平面圖、迅速摸讀了十幾個圖像(時間不到1分鐘),最後選定幾個想進一步探索的圖像。相較於其他製作觸覺化圖像的媒介,帝王蝶的產出結果摸起來辨識率低,而且觸感單一 (目前只有一種凸度),但不必等待就能細部探索各種圖像,彷彿握有一股難能可貴的全新力量。

另一方面,介面設計不良仍是有待克服的障礙。熱門的電腦輔助設計軟體如Inkscape與Adobe Illustrator,未能遵守既定的開發準則,讓螢幕報讀軟體也能讀出選單與對話框,使盲友無法針對圖像進行比例調整、旋轉或勾勒輪廓等簡單工作。倘若視障學生或成人不認識推廣人士,由他們推薦更方便的工作流程,盲友發現障礙太大時,可能就放棄數位設計。像我們這些堅持設計這條路的人,最後都學會用創意和折衷的方法解決問題。我們會跟明眼人夥伴共同設計;將線條與形狀人工編碼;使用觸覺化工具徒手繪圖;或是使用專利軟體(如Thinkable公司的TactileView),它有低障礙的選單系統,讓我們可以創作與移動圖像,也能納入標籤。

認識圖像的可能性

我對觸覺化圖像的認識,很少是透過正式教育,大多仰賴盲友與明眼人夥伴的人際網路,而他們自己也是透過朋友或多方嘗試才學到。盲友摸讀圖像要有設備,也要有實踐社群(Community of Practice)。任何人摸索科技時所需的要素,盲友也需要,例如有人從旁指導與支持、有機會接觸無障礙工具與從中培養技能的機會,還要能夠瞥見未來的可能性。

面向實驗室剛成立的前幾個月,訪客少得奇怪。本來以為會有很多人報名免費製作圖像,但跟幾位訪客介紹實驗室後,不只一個人問我:為什麼需要有圖像?

我們習於文本為主的世界,常常不知道如何著手接觸觸覺化圖像,甚至不會覺得自己錯過什麼。我現在會隨身帶著各種不同的觸覺化圖像,向各類訪客說明圖像的重要性。有位同事的字跡很優美,貢獻出來製作成放大版的草寫字母表,供盲友參考琢磨自己的署名。視障設計師兼觸覺化製圖師米爾(Josh Miele)研發出網路應用程式TMAP,由位於舊金山的「盲人與視障者光明之家」
(LightHouse for the Blind and Visually Impaired)免費提供,能夠依任何住址訂製觸覺化街道圖。而哈明心的著色紙有穿著輔具的導盲犬、有花束、有精細的曼陀羅圖形,搭配標上點字的蠟筆,對不分年齡的盲友是輕鬆又好玩的圖像入門課。一旦訪客發現對自己有意義的觸覺化圖像,便能開始想像還有哪些事物可以摸索。

回想起當初裝潢房子時,我始終無法光靠文字想像,後來第一次以指尖摸讀到平面圖,頓時豁然開朗,不再無奈和困惑。平面圖變得精準易懂,我甚至覺得自己被寵壞了。觸覺化圖像再理想不過,讓我能夠想像未來的家,更有信心地做出決定。身為科技教育者,為人點燃對科技心中的火花,是我這份工作最棒的地方。有的人是透過使用手機的無障礙指南針、有的人是第一次下載書籍、有的人是打開愛看節目的口述影像,而體驗到那欣快的一刻。訪客來向我求助科技問題,我期許他們離開時相信自己也有能力做到,滿心期待探索能夠增強技能的工具。拜觸覺化圖像之賜,空間感學習與創作的優點與可能性得以展現,讓以前可能從未想過要接觸的全盲與弱視訪客願意嘗試。

儘管製作觸覺化圖像的技術門檻很高,但缺乏管道或甚至缺乏相關意識的問題更大。沒有管道接觸觸覺化圖像,就不會提出要求;沒有要求,就更加得不到。跟持續推動相關議題的盲友與明眼人夥伴一樣,我希望打破這個循環。

今年3月,圖書館的社群活動室首度舉辦為期3天的觸覺化藝術座談會。與會者使用低階產品「感官黑板」(Sensational BlackBoard),拿原子筆在一般紙張畫出凸起的線條;使用聲音提示與穿過框架的絲帶認識遠近感;探索地圖,編寫代碼來製作數位圖畫。在這個空間裡,觸覺化圖像不只值得期待,更是值得讚頌的事,而且大家都能體諒人生或失明後第一次接觸圖像並不容易,可能會氣餒。大多數盲友都習慣了圖像匱乏的現實生活,但我們在這裡證實了盲友需要、也值得擁有觸覺化圖像的接觸管道,能夠從中茁壯。我們讓大家看到,視障圈的圖像貧乏問題可以避免。

圖像素養很重要,無論是視障嬰兒的第一本圖畫書,還是長大會用到的地圖、圖表與圖像,觸覺化圖像填補了文字的不足,加深我們的理解力。如果我們以「圖像不分你我」為出發點,採取行動,便能化願景為現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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